时光印痕

　　□ 李　鸿

　　浙江省作协会员，已出版散文集《边走边看》等多部

遇见

　　大寒已过。早晨起来，一点预兆也没有，推窗却发现窗外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雪不大，又轻又细，缓缓地飘荡着，让人想起一个名词——杨花，这一刻，我竟像孩子般地喜悦起来。住在江南，又近海，下雪的时候不多，看到雪还是欣喜的。细雪江南本就有着轻淡的诗意，更何况是清幽素白的雪，风一吹，缠着雪花，点点簇簇，仿佛素心的女子，着一袭洁白的衣裳，漫行在冬的末端。

　　我忍不住雪的诱惑，起身，缓缓地走向城外。

　　小道上，雪珠挂在草尖，风一吹便舞动。穿过一片树林，便到了一个山坳的洼地。四周很静，偶尔有山雀叫几声，然后“扑”地一声飞走了。路边菜地上几垄包菜，圆圆的叶子包裹着，一颗一颗，半覆盖着雪半透着绿。远处村屋的屋脊上，看不到黑色的瓦，雪已覆盖了一切，奇怪的是那支烟囱竟有缕缕炊烟升起。那烟让人有一种莫名的遐想，是有人在围炉煮雪，还是在把酒言欢？

　　拐过一座木桥，慢慢地穿过一个村庄，那个石屋是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一扇薄薄的木门还有简单的石窗，一段不高的篱笆墙，靠屋的墙角整齐地码放着一堆木柴。堂屋前，一位婆婆置身在雾气中，在晒晾着什么。婆婆一身灰色的布衫，微躬着身子，雪天里的那种光刚好映照过来，让她整个人浮荡着一种光晕。

　　我凝目看了一会，才发现那是一些刚刚煮好的蕃薯干。在江南，晒蕃薯干是冬天最常做的事，煮过的蕃薯干冒着微微的热气，那热气纠缠着雪的白光，有着腾腾的烟火味。

　　婆婆没想到在这样冷冷的雪天会有人过来吧，看到我微笑地招呼着：这样的雪天还出来，姑娘是从哪个村过来的呀。声音里透温暖和质朴。我说我是从梅家园过来，婆婆很惊讶，这么冷的天，是走亲戚吗？我笑了：不，不是，只是走走看看。婆婆略略惊讶后似乎懂了，笑着对我说：你是学校里的老师吧？

　　婆婆的这句老师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婆婆的一脸真挚让我很感动：很久没看到雪了，难得今年下一场雪，所以来看看。

　　婆婆笑着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准又是好年成。你一个人在雪天里走着很冷的，进屋里暖和暖和吧。”婆婆招呼着我。看到婆婆的好意和热心，想到在这雪天里遇见也是一种缘分，便没有更多的犹豫进了婆婆的屋。

　　婆婆递给我一条小板凳，然后转身从里屋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招呼着：喝碗蕃薯汤暖暖身子吧。我没想到在一个陌生的村落会遇到这样一位好客的婆婆，双手接过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我的脸，婆婆微笑着说：喝吧，喝吧，在乡下，这很平常的。

　　婆婆一边干着活，一边和我拉着家常，让我没有一点陌生感和距离感。我看着眼前的婆婆，就像看到了我的外婆，同样的布衣，同样的白发，同样的微笑，虽然外婆很多年前就离开了，但此刻不再重要，恍惚中，眼前的婆婆就像是我的外婆。

　　生命中，总会有不断地遇见与分手，但挥手告别婆婆时，竟有点不舍。

　　我不清楚我们以后是否还会相遇，我只知道以后的日子，当我坐在城市璀璨的光影里，我或许会想起这陌生村庄中的这位老人，想起她为我煮的那碗蕃薯汤，想起她和我坐在雪天里聊天的场景。那里的村庄很寂寥，那里的石屋很干净，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一位素朴、善良的热心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