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背后
雷默烹的
那一条“鲤鱼”
□陈荣力
《大樟树下烹鲤鱼》 雷默 著 宁波出版社 |
江南多奇人,凡奇人者必有一绝,这个大樟树下烹鲤鱼的乡村厨师也是。他的绝活是能把江南地域一向不受人青睐的鲤鱼,烹饪得活色生香、出神入化。
当然仅如此,《大樟树下烹鲤鱼》无非一则田野采风,雷默自然不会就此打住。这厨师有一个习惯,每烹一条鲤鱼都要把鲤鱼的一颗眼珠留下来放入一个玻璃罐中,时间一长这米粒一样白色小丸的鲤鱼眼珠就有了数量。“我有一天挪出这个罐子,想把发霉的鱼眼珠晒一晒,一倒出来,那数量吓到我了,成千上万的小眼睛看着我。我想,罢了,不烧了。”至此, 田野采风上升为自我救赎,但雷默仍不会罢休。
厨师不烹鲤鱼了,生意自然一落千丈,大樟树下的这家乡村小饭馆亦息业了之。又一天,大樟树下摆了一场颇隆重的宴席,人们十分期待厨师能再露一回烹鲤鱼的绝活。厨师也真的又出山了,然而这次厨师烹的却不是活的鲤鱼、真的鲤鱼,他用刀在一版豆腐上雕出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鲤鱼。
雷默中短篇小说集《大樟树下烹鲤鱼》(宁波出版社出版),由九篇力作组成,无论是《祖先与小丑》里的儿子小丑、《你好,妈妈》中的哥哥金甲、《大樟树下烹鲤鱼》中的乡村厨师,还是《著名病人》中的高先生、《苍蝇馆子》中的刀锋,这样的人性向善和生命敬畏,既是供养故事展开的血脉,支撑人物成长的骨骼,更是掌控或决定雷默小说思想深度和哲学高度的精神基因。
凭着这样的供养和支撑,加上小说架构中故事、细节的烟火气、人情味以至不乏传奇;有了如此的深度和高度,契合个性叙事里人物、语言的温和、慎密并且多元出新,雷默所“烹”的小说这条“鲤鱼”,也近乎臻于活色生香、出神入化的境地。也因此,《大樟树下烹鲤鱼》和刚获得郁达夫小说奖的雷默,在当今小说圈和青年作家中,都拉开了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架势。
然而在我看来,由田野采风而自我救赎而脱胎新生,包括活色生香和出神入化,这只是镜子面前的鲤鱼,我重点要说的是镜子背后的那条“鲤鱼”。
诸暨籍的雷默长期生活在江南的乡村,这给《大樟树下烹鲤鱼》中几乎都是江南乡村生活和乡村人物的书写,提供了主观上的视阈优势和客观上的资源便利。
近百年来,乡村新秩序的建立和变革当然是好事,但某种程度上传统人文取向、价值标准和道德评判的失落、错位和变异,也成为更好地建设新秩序所亟需重视、关注的,而此当中劝人向善和敬畏生命,既是形而上的标杆、矢的,亦是形而下的践行。
从这一维度考量,中短篇小说集《大樟树下烹鲤鱼》所隐藏的那条镜子背后的“鲤鱼”,正是雷默对这种失落、错位和变异的唤醒、捡拾,纠偏以至重塑。当然建构和鲜活这种唤醒、捡拾,纠偏和重塑的,是雷默多维的视野、多变的主题下,对生死、童年、饥饿、美食等的挖掘、探寻、解剖,以及由此生发的对世事苍茫、生命流转的拷问、体悟和审美。这也是镜子背后的“鲤鱼”,之所以更活色生香、更出神入化的因果机缘。
对一个作家来说,“镜子的背后”真是一个奇妙的命题。镜子的背后是清晰的又是麻糊的,是感性的又是空灵的, 是文学的也是哲学的。
印象中与雷默不多几次的接触,我们都少聊文学,更不谈彼此的作品。对写作者来说,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状态。镜子面前的鲤鱼是什么滋味,尚且需依赖各自的主观意识和生命经验去品尝、去辨识,何况镜子背后的“鲤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