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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7版:小时·人文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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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簪花

  照古观今

  男子簪花

  爱花种花的男子不少,一张老照片里,作家老舍蹲在一堆鲜艳的盆花面前,左手夹支管烟,满意而自在地欣赏。花是老舍自栽的,于莳花好手的他而言,此即是爱好,也是漫长写作的调剂手段。

  种花人多,更多是女子。朋友圈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晒她家阳台或院子里,这个时令月季开了,那个夜里昙花绽放。至于冬日的踏雪寻梅插花入瓶,春日踏青归来满把艳丽映山红,双休日居家伺候自己的数盆多肉……小资们都乐此不疲,鄙有时揶揄其“雅也成了俗”。

  男士们呢?前些年菖蒲风行一时,城里读书人书案置一盆,成了清供,反正它四季常青无需几多养护。老男人爱花,极端的我碰到一例。

  那时,我在他家访谈,他“不在状态”,左右总是心不在焉。初以为天太热,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午后更是困乏。后,他抱歉地说,我要给院子里那些兰花儿浇水。我按下话题同往,看见其院子屋后,高温下矗立着一顶硕大的“黑帐篷”——原来里面是他精心伺弄的绝品君子兰。我连连夸赞,他却似仍不太满意,说自己照顾得还不够。一边洒水一边兴致勃勃地跟我介绍说,过了暑热,等那一盆开了,就能招呼最好的兰友来了,精神头与前面判若两人。

  后来,我跟他孩子开玩笑,说起他父亲简直是“花痴”,孩子说“就是这样,照顾他的花比我们还亲呢”,每有稀罕品类,花开了,他就约上几个同好来赏,在他人的夸奖中自己得到极大满足。

  说了种花养花,就有了插花簪花。古时文人四大雅事,焚香、点茶、挂画、插花……插花而言,今日早不分男女老少。很多居家者家中瓶插四季不断,市面上鲜花店也是常年生意红火。一位资深女诗人,常在朋友圈展示她的插花艺术。花瓶、佛手、枯荷,或莲蓬、花生、橘子……不多的几样物什,被她灵心巧手变出了一帧帧怡人之景。

  簪花在当下的女子,也不多见。

  昔年深巷频闻“卖白兰花哦……”,现偶亦能在某种场合见到簪花女子,那白兰花只挂于旗袍的对襟腰部,谦逊而低垂,躲闪中释溢兰香,迥异如今的洒香水,它全然是古典的逸韵。

  至于山里云游,采一朵好看的野花簪上同行女子的发髻,那是恋爱中的男子疯魔,恰到好处的神来之笔。在一张张大千现场作画的影像中,我看到这样一个镜头:古木森林间,漫游的大千先生随意采撷了一朵红花簪在夫人徐雯波头上,徐氏扭动腰肢嫣然一笑,好一景风情曼妙。

  我今说男子簪花,乃是看到一幅照片引起:毕加索耳边戴着一朵大红花。说簪花也行,其带给我的惊异如同他以面包做成手掌样,然后莞尔、粲笑。要论“花”,中国文士比老毕早上千年。

  古代农历二月十二日是花朝节,为百花的生日。人们在这一天喜欢摘取鲜花,插在头上,是为簪花。至大唐时,仕女簪花非常流行,存世名迹《簪花仕女图》便是明证。

  想象一下,百花盛开之辰,皇帝诏见王公大臣一起春游,兴致处摘下鲜花,赐给近臣,簪戴头上,该是如何昌明一景。有记,宋徽宗巡幸地方,返回京师时,都会赐花给随行大臣、仪仗队、护卫等。凭着簪花,他们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由是,御赐簪花是荣耀,也是身份的象征。

  男子簪花,以花的雍华匹配君子的儒雅,也彰显雅士的英姿。久之,它溶入了男子们的精致生活。而后由宫廷传向民间,发展成全民戴花。

  南宋文学家杨万里在一首诗里风趣写道:“春色何须羯鼓催,君王元日领春回。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不仅描述了宫中正月十五欢庆的喜乐场面,还有当时人人头上簪花的盛景。远远望去,一片姹紫嫣红,暗香浮动。

  有一个著名的“四相簪花”故事,记在《梦溪笔谈》。说宋时有一种奇特的芍药,花瓣上下呈红色,一圈金黄之蕊围在中间,称为“金缠腰”。一次饮酒赏花时,扬州太守韩琦剪下四支金缠腰,插在了宴请的三位宾客头上,当然不忘自己也插上一朵。后来这四人皆吉星高照,官运亨通,先后做了宰相。如此看来,簪花图景不但“看着美”,还很吉祥,能“带来好运”。

  壬寅春来,披阅古代画迹,所见,时有“男子簪花”图样,很是幸会。

  南宋李唐的《春社醉归图》中,你能见村官田畯接受乡民敬酒后,骑牛醉归的情景。满脸醉意的田官老者,头戴鲜艳之簪花巾子,由人扶持,前面村童一边牵牛,一边吃包子,乡村生活、民俗风情十分生动。

  明朝的簪花习俗虽已不那么盛行,但图画中无论官宦还是雅士,簪花还是很多,画家陈洪绶、仇英的作品为我们留下了诸多的视觉“佐证”。在《杨升庵簪花图》《阮修沽酒图》《钟馗图》里,多个男士头上都插着花,是追慕先贤遗风,还是惊艳时俗?是离经叛道的名士做派,还是压抑中的风华展露?其中三味,一时难知。

  至清朝,男子簪花式微。

  今日,男士们簪花,只在重要仪式,如婚礼、书画展上能见到。作为嘉宾,每人胸前簪别一朵,可视为礼仪的符号、喜庆的象征。只是它们在多元文化盛放的花海中,颇显孤单,缥缈得有点悠远、有点寡淡,但仍可理解成喧闹时代一份幽隐诗意的逸存。

  而谢却自然花朵佩饰,我们也欣然看到,当下越来越多的现代男士,将传统的琴、棋、书、画、剑、舞、茶之研习,作为修为必备,簪文化之花以为“配”(佩),这种新的风尚时俗,无论如何都值得大大点赞。

  □ 徐惠林

  作家,艺术评论家。著有《飞翔岁月》《油灯点亮的日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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