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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006版:小时·人文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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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进成人

  我三四十岁时,迷恋过一阵乌龟和剃刀。所谓乌龟,就是《周易》,卜筮不是经常在龟板上做的么?而剃刀,聪明的读友应该已经猜到了,那就是奥卡姆牌剃刀。《易经》有一句,道是“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意思就是水流千里终归大海。而奥卡姆剃刀法则,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说的是简单的解释最为正确。

  那时候,看见复杂的东西就摇头,并且认为复杂且多余。年过五十后,慢慢地不再那样想了。水流千里,大部分是流到了大海,但有些直接被蒸发了,不少还被各种动物包括人喝掉了,可能还有一部分被大自然的搬运工搬走了。许多时候许多人许多事并不一定是冲着一个明晰的目标去的,而且既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很可能会有不同的归宿,不一定都会到罗马。

  至于简单化原则,也可以胡搅蛮缠一番:如果真实生活的设计全按此原则,那么城市里边为什么要有很多个十字路口?一个足矣。一个大城市,从东往西,从南到北,人们总还是想多修几条大路,甚至高架、隧道。一方面是确实有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考虑万一哪天哪条路坏了,可以有别的路啊。当然,作为解释学的剃刀原则仍是没有问题的。

  这两天在读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人类学部前主任伊恩·塔特索尔《地球的主人——探寻人类的起源》,这种感受更为强烈。在这个不少人感兴趣的人类起源问题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清晰无误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一目了然的,即使是在拥有了不少动物化石的和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

  比如说,以什么标准可以断言猿变成了人?大家或许在想肯定能找到一个解剖学特征,具有这个特征的肯定就是人。确实,这种思维方式产生过许多标准,但它们随后又皆被推翻了。早在1891年,荷兰医生杜布瓦第一次发现“爪哇直立猿人”,就将直立行走定为人的标准。随后,脑容量的大小成为现代人最显著的特征。再后来,能不能制造工具成为主流标准。又后来,牙齿受到了普遍的关注。但最近,直立行走的观点又回来了。

  为什么?因为每个标准都遭到了强烈的挑战。

  就说脑容量,曾经有学者以750毫升作为人与非人的分界线。但事实上,现代人的脑容量大抵从1000到2000毫升不等,同理,古老原始人的家族中个体的脑容量有时也相去甚远,你认定其中一个到了标准的是人,但他的儿子的脑容量完全可能小于750,反而不是人了。而制作工具,人们已经在塞加内尔的丰戈利观察到黑猩猩捕猎躲在树洞里的丛猴的场景:它们会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除去枝杈、树叶,剥去树皮,有些黑猩猩还会用牙将树枝的顶端咬得更尖,这样就制成了一根18英寸至3英尺长的木矛。然后,它们将木矛有力地捅入树洞,然后收回来看看上面有无血迹,闻闻是否有异味。如果有,就将树洞打破,用手去掏出丛猴吃掉。

  几乎每一个标准出台后都会遇到类似的挑战。今天还有一种流行甚广的看法:由于生态环境的变化,猿猴被迫从森林来到草原,所以开始直立行走。但许多事并不一定是环境影响的直接结果。此书指出:“鸟类的祖先在数百万年前就已经拥有了作为皮肤毛囊变异结果的羽毛,但是一直没有飞起来。类似地,陆生脊椎动物的祖先在仍然完全水生的时候,就已经长出了腿”。要确定结构与功能的联系真的很难!

  尽管这样,作者还是讲述了原始人的演化过程,特别是指出了各种观点的依据以及其他的可能性。关于现代人——智人,给出的章节标题是“谜一般的登场”,而最确切的结论,是智人起源于非洲。原先的地球支持几种不同类型的原始人共存甚至共同生活在同一地方,但自从智人出现后,其他原始人种就彻底消亡了。如何及为何消亡,今日尚不可知,但这是一个确凿的事实。人类的排他性如此强大,让万物颤栗!

  而智人最根本的特征,在作者看来,是将现实世界符号化并将其处理的能力。“这是认知能力和精神世界的另一个史无前例的质的飞跃。”“智人完成的这个惊险一跃——从一个无符号、无语言的物种转变为一个符号化的、语言化的物种,堪称地球上一切有机体出现以来令人难以置信的认知转型。”“事实上,就我本人而言,我非常愿意设想,最早的语言是由孩子们创造的。”最后一个观点我非常赞同。曾在尼加拉瓜观察到完全不曾接受过教育的聋哑儿童的年龄分组情形,他们自己会在交往中新创一种语言,而且更小的孩子比大的孩子能创造出更丰富、更严密的手语语言。

  在作者看来,人类经验的铁律,一是每个人都会死,二是“非意图后果规律”,即我们总是难以预料我们行为的后果。

  大脑的发育就是这样:“人类的大脑是一个凌乱地堆砌而成的历史产物。在我们的颅腔内,既装入了鱼类、爬行动物、树栖动物的大脑,也装入了最高级的前额叶,它使我们能够以我们特有的方式整合信息。同时,我们大脑内部,一些较新的结构通过一些非常古老的结构进行‘交流互动’。我们的大脑似乎是一个临时建筑,不过是在几亿年间‘机会主义’地组装起来的……我们现在的大脑不可能是演化女神为了某种目的而精心微调的结果。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惊人的心理能力,只是因为自远古以来,我们无数的祖先,在应对当时的环境时比他们的竞争对手做得更好一些。然后到了最后,这个新获得的东西给智人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不过仍然是未曾预料到的)。”

  这样的一个结论说不上明晰、简洁,但我相信可能更近于世界的真实。

  (《地球的主人——探寻人类的起源》,【美】伊恩·塔特索尔著,贾拥民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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