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家那边有个游走的郎中叫“灵昆老”，都说他接骨本事了得，但我们都没有见过。

　　我妈是小学教师，我们几个孩子都跟妈住在学校的寝室里。

　　一个湿漉漉的星期天下午，我9岁的妹妹在河里洗好萝卜回到学校，年轻的校长见了她便作老鹰抓小鸡状逗她玩。我妹一躲，摔了一大跟斗。妹妹平日里一点都不娇气，这一回她却躺在地上哭得不行。校长只得抱起她送回我妈的宿舍。

　　“赖上我了赖上我了”，他把我妹往床上一丢，掉头就跑了。

　　妹妹哭着指指自己的左腿。我把她的单裤往上提提，腿脊上有血，还有一点断骨碴碴拱了出来。

　　父亲一见也慌了，背起妹妹就往镇医院跑。我跟在他身后，在窄窄的河堤路上跑得汗水涔涔。大约20分钟，对面来了个干瘦瘦、佝着背的老头儿。他左肩挑着小竹扁担，扁担的前头挂着褡裢，扁担后头是一方灰扑扑的小铺盖。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老头瞥了眼我妹的腿，问：摔断骨头了吧？我爸说，嗯，这正要去医院呢！老头说：花那冤枉钱干吗？我爸奇怪，哪有治病不花钱的？老头说，我就不要钱！父亲犹疑着，那老头说：没听说“灵昆老”吗？

　　“你就是‘灵昆老’？”父亲像遇到救星，背着妹妹掉头就回学校。“灵昆老”喘着粗气跟着我们。

　　他趔趔趄趄地上了楼，进了寝室，让妹妹躺平了，在她腿脊的双侧摸了摸，对我妹道：忍着点，我给你正骨了！

　　只见他右手抓住我妹的左脚，用力抻着，左手的两个指头把探出来的那点骨碴碴按回去，然后又在伤腿上摸索着按压了几下，说，骨头接上了！

　　又转身对我和我爸说：你们，一个去找笋壳，一个去烧半斤糯米饭！

　　天已向晚，我们只当他饿了，又觉得这老儿有点挑剔，吃饭就吃饭，还必得糯米饭。但他说过治病不要钱，吃碗糯米饭又怎的？

　　于是我下楼烧饭去了。等我把糯米饭端上楼，“灵昆老”从他的褡裢里抓出几把打成粉状的草药，倒在糯米饭上，他捏啊捏，捏成个药饼，裹在我妹的伤腿上。

　　这时我爸也回来了。“灵昆老”捡起笋壳卷儿，展开，一张张往药饼外贴，密密麻麻地箍了一周。

　　我爸说，你这像医院里打石膏。“灵昆老”眼皮一翻，说：石膏能跟我这比吗？我的草药能止痛，能接骨！——石膏又死又沉，接骨要靠你自己长。

　　已是晚饭时分，我问“灵昆老”想吃什么？他答，半斤老酒。

　　要什么饭菜？他摆摆手，坚定地说，就一碗老酒。酒来了，他慢慢地咂着，很享受的样子。我们正为他今晚睡哪儿发愁呢。喝完酒，他趔趔趄趄地下了楼，一头往楼梯下钻去，打开自己的小行李卷儿。我急忙说不行不行，这儿满是蛛网和蚊子！——要不你先出来，我给打扫打扫！

　　等我拿着扫帚和拖把来到楼梯下时，他已经呼呼地睡熟了。

　　之后每隔一天，“灵昆老”就笃着拐杖过来给我妹换药。每次都要一碗老酒。

　　给我妹妹换第五帖药时，“灵昆老”说：这腿再养养就没事了，我不来了。

　　问他要多少医药费，他又翻起了白眼，没好气地说，我说过不要就不要了。说完，收拾起行头，趔趔趄趄地走了。

　　正如他所说，过了段时日，妹妹的腿也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