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8月，建德县人民政府文教科分配我到西洋小学当教师，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生我养我的梅城。梅城有句古话：“看不见乌龙山会哭的。”说是离开家远了。但是我没有哭，只感到兴奋，女孩子也能在社会上独立工作了。虽说西洋乡是与寿昌、淳安三县交界地区，我并不畏惧，母亲为我打点行李，父亲帮我将铺盖挑到大南门码头上。

　　梅城往沧滩是逆水行舟，船是客货混装，乘客只有我们三四个人，船工也不多，到七郎庙一上滩，船老板先下水背纤，几个船工也纷纷下水，船上只剩下船娘一人掌舵。

　　过了一滩又一滩，经过黄饶十八滩之后，才吃中饭。船工们吃的是蒲包饭，他们自己量米倒入蒲包，扎好口袋，船娘为之煮熟，食用时各人寻找自己的草蒲包，配着霉干菜、腐乳、什锦菜之类下饭。休息一会，继续撑船。到了晚上七八点钟，船才到洋溪，这是他们的终点码头。这时船老板吹起海螺号子，挑夫闻声就会上船搬运货物。

　　同学的一个亲戚家在洋溪，我出门时就说好的，在那里寄住一夜，就请挑夫将行李挑到他家。暂寄好行李，第二天独自一人，沿着杭淳公路，经焦山岗，过黄胖岭，到了白沙渡口。过了“好走天下路，难过白沙渡”的这个渡口，到了白沙村，找到校长王道星。他家房子很大，有前厅，有后堂，他叫长工去洋溪把我的行李挑来。

　　因西洋小学还没有开学，我也暂时在王校长家住了下来。

　　白沙村小先开学，有个教师叫李德发，也是梅城人，在异地见同乡，格外亲切，他要我先在白沙村小教音乐。我反正没事，就在这个小学校里教同学唱歌，我教了两首歌，一首是《解放军的天》，另一首是《你是灯塔》。我的教师生涯也就这样开始了。西洋小学开学了，我要走了，白沙村小的同学还依依不舍的呢！

　　西洋小学设在祠堂里，前后两进，两个天井，最后一进还供着许多已过世的人的牌位。听说是邰家祠堂。小学分两个班，高年级和中、低年级，我担任中低年级的班主任，另外还担任全校的音乐课。

　　这里的学生来自四周，面广，家访非常吃力。当年程周坞有一户是处州人，生活条件差，住的是茅草蓬，吃的是番薯，我去动员他家孩子上小学，孩子父亲讲：儿子到学堂踢皮球，老子在家里做黄牛，不去！上门动员了好几次，总算是来读书了。这个孩子从小学读到严中，又从严中读进清华，成为一个水利专家，他就是陈士贵。

　　农民家不富裕，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也很艰苦。我一个月的薪金是60斤大米，食用之外，所剩无几。炊事员更辛苦，米、菜等生活食用品都要上更楼、下洋溪去买。

　　学生是早出晚归的，中饭是家里带来的，有菜饭、番薯丝饭、苞萝饭，各式各样，菜也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什么季节出什么菜，学生就带什么菜，有时还有霉豆腐、霉干菜之类，学校里有大锅灶，既管老师们的饭菜，也为学生们蒸饭、蒸菜。为了改善生活，我们与学生一起，上山砍柴，在江边沙地上种一些蔬菜及南瓜之类。

　　那时的老师，不仅在校教书，还要走出学校到农村去教夜书。当时农村里连时钟都没有，以点香为记，一夜教两炷香，第一炷香点完就课间休息，隔一会才接着点香，再上课。除了教夜书，还配合中心工作。

　　我动员邵寿根参军，他很高兴地报了名，由于他的母亲心里害怕，不同意，所以当时没有批准。第二次动员参军时，邵寿根跑来告诉我说：母亲同意了。他戴上大红花，他的父母也戴上大红花。我很感动，流下了眼泪，这是我在那里第一次流泪。

　　领导为了培养我，送我到金华师范去进修，我离开了西洋小学。培训结束，我再次到新安江时，去看望邵寿根的父母，听说寿根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我站在他的遗像前，看那灿烂的笑容，回忆当初的情景，我又一次流下了热泪。

　　我从梅城到西洋小学，1951年9月到金华师范进修，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新安江。

　　□ 张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