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梅说
□章安君(浙江省作协会员)
我以前是不太喜欢养花赏花的,以为培养那艳丽的花朵,费力劳神,而花朵短暂的一显,不过是一种镜花水月的幻觉而已。
记得多年前, 和肺癌苦苦搏斗了两年的老父忽然去世,万里悲风,我心中的枝头飘着一片片秋叶,我整日地狂思,追忆老父点点滴滴的心灵记忆,连续几个月的严重失眠,我开始安排每天登山计划,想在那松涛劲草中找到人生平衡。
在西山的古道中,千万株古松苍茫凝翠,松果轻轻地掉下来,石径牵着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忽然一声喝彩从丹田中飞出,如玄鸟投林般,前面猛然溅起的一片红霞,呵,是红梅开了!
在这阴云层层中,大地上早已经群芳泯灭、千卉为泥,但是这寒风中唯一的花朵,纵横着、跳跃着,以一种无畏昂扬的姿态。这多么令人惊心。红梅如此灿烂,它甚至不借助一片绿叶的呵护扶持,只凭着那铁骨,在枝头开着一树热血和一树浩荡西风。在这样寒风刺骨的季节里,我想红梅花开绝不是美人悠然的独步,而是侠客风潇潇的壮行。
几天后一场大雪袭来,千山白茫茫的如此孤寂,我踩着深雪,又去看梅,一枝枝梅花的枝干包裹上了水晶般的冰层,薄如蝉翼的红梅丝毫没有冻折,那一根根金黄的花蕊依然是那么生机勃勃,这是怎样的生命斗志啊,愈冻愈强,愈冻愈艳。历代虽有各种梅花谱,但梅花的精气神又该去怎样渲染?
说来有缘,离我处二十公里的开化县城郊外张村,这里曾住着我的宋朝老乡张道洽先生,他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梅痴,又号梅花诗人。北宋诗人林逋,晚年隐居杭州西湖,过着所谓的“梅妻鹤子”的清闲日子,很被一些知识分子所推崇。他的咏梅诗更被捧到天上,似成千古绝唱,无人能企及了,但王十朋慕名去读他的集子,发现他的咏梅诗并不多,只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首为佳而已,而张道洽写有梅花诗300余首,可谓写梅专业户,这在中国古代诗坛,堪称绝对的写梅花牛人了。他的梅花诗被后代文人墨客所赞颂,请看他的诗作:“不与百花竞,春风蓦地生,故将天下白,独向雪中清。”还有《岭梅》,“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应酬都不暇,一岭是梅花。”
梅花,这不屈的生命之花,在我心中如此汹涌,我想起了老父亲在最后的生命时光里,癌细胞四处扩散,但他没有发出一声痛苦呻吟,虽然从他那紧锁的眉头,我们全家体会到他是多么的痛苦。他拒绝打止痛针,他认为打此针会把头脑搞糊涂。腰部的痛苦使他不能卧床,他竟站立着吊液体,每天长达十余小时,这哪像是八十六岁的老汉,这分明是寒风中的老梅啊。在这惨烈的人患大战中,我深深体会到什么是一个老新四军身经百战硬朗的风格,我想世上万事万物,只有在风刀霜剑、十面埋伏的围困中,才能显现一种品格。
所有的生命,也只有通过那无情的淬火,才能印证一种过硬的品质,而一朵朵红色的梅花,就是一朵朵咯血的思念,生存不易,生活多艰,大地给世人预设了一道道艰难之坎,但总在梅花冲锋斗雪的精神中黯然消散;万木凋零、百花齐暗,但梅花特有的信念,会是芸芸众生突破严寒走向春天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