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家常
□雨簌簌
自父母双双病倒后,我一有空便往父母家跑。给父亲按摩按摩,给母亲洗洗澡,有时也给他们炒两个蹩脚的菜。
说起这蹩脚的菜,我颇恨自己。平日里终究太懒,总不肯在厨事方面用点脑子,除了勉强能养活自己和闺女,竟没有一样拿手好菜。如今,父母吃着出自我手的不甚可口的饭菜,差点老泪纵横,咱家老二终于出息了,会给爹妈做饭了。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心话,然而,这反令我更加惶恐与不安。好在近来我又添了一项本领——跟父母拉家常。
还真别说,在这之前,我是不大情愿跟父母拉家常的。家常家常,便是家中常事,便是家长里短,便是柴米油盐。我认定,那是闲着无聊的人才说的。我向来有些自视清高,只愿与人聊聊诗词、谈谈歌赋。因此,过去每次回娘家,一听到母亲提起“你香菊阿姆”,或者“你再庆阿伯”,我要么故作漫不经意地岔开话题,要么假意要打一个重要的电话,将母亲的家常话扼杀在摇篮里。
直到那天,我们送出院的父亲回家,推开院门,赫然发现,客厅门口堆了一堆番薯。正疑惑着,香菊阿姆、再庆阿伯、妙娟阿姨等一行邻居突然涌进父母家的院子,纷纷关切地问着父母的好。
母亲指着番薯,惊讶地说,“这……这……”
志军阿叔笑着接上她的话,“这是我们帮你们家收的。”
“是呀,别人家的番薯都收好了,你们两口子迟迟没回家,我们大伙反正也闲着。”亚红阿婶补充道。
“谢谢,谢谢,太过意不去了。”母亲感激得眼圈都红了。
“谢啥呀,都是乡里乡亲的。”
“出院了就好,以后好好养身体。”
“嗯,有什么活就喊我和志军,莫客气。”
“……”
一行热心人终于各自散去。
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说,我跟你们阿爹在医院里时就愁番薯的事,也想过让你们二舅三舅过来帮忙收一下。没想到,他们竟然帮我们收了。
见此,我心里也是颇多感慨。原来,老话说的“远亲不如近邻”,是真的。
父亲出院后不久,母亲竟又摔了一跤,导致手骨折。当时,用“兵荒马乱”四个字来形容我们姐妹的生活一点也不夸张。尤其是周末,不是姐姐陪父亲去医院复诊,便是我陪母亲去复诊。船到桥头自然直,终于,麻乱的日子慢慢地有了些眉目。
这时,我才安安心心地跟父母拉起家常。我没再打岔,也没再拒绝。
相对而言,母亲比父亲更爱跟我拉家常。母亲说,你看,这雪里蕻,是你德成阿伯志军阿叔帮忙割的,你亚红阿婶妙娟阿姨又是晒又是择,也忙了半日。过两天,他们会来帮忙腌起来。我笑着问,他们怎么腌?脚踩呀。母亲说。不行,有脚气咋办,不能用光脚踩。我赶紧反对。对哦,有脚气不行,那咋办?母亲犯了愁。可以穿着套鞋踩呀,人家都是这样腌的。嗯嗯。母亲应着。
过了两天去看父母。母亲给我看腌好的雪里蕻,说,这是你志军阿叔穿着套鞋踩的。套鞋是你菊文阿婶洗的,洗得很干净,还消了毒。母亲又领我到屋后,你看,你看,他们还把这些菜给种上了。
他们怎么那么好!我由衷地感叹着。
嗯,你德成阿伯志军阿叔,还有梁岳阿伯,有事没事地就来我们家串门,总问有什么事要做。你亚红阿婶妙娟阿姨菊文阿婶,有时会送来煮好的菜,给钱也不要,我和你阿爹吃了后,心头着实过意不去呐。昨天你香菊阿姆还过来擦家具拖地板,她晓得我爱干净。
我说,那你跟他们说了没,我们姐妹会过来的。
我说了呀。可是他们说,你们住城里,平日工作又忙,来一趟不方便。除了不能陪我和你阿爹去医院,家里的活,他们能帮就帮了。母亲解释道。
啊,他们真的是太好了。我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句。想起以前回娘家,我在路上遇见这些叔伯婶娘,顶多笑着喊一声,并无其他交集。没想到这次我父母落难,他们竟纷纷伸出援助之手。这份情义,我得记下。我暗暗地跟自己说。
有一回,我在村口遇见妙娟阿姨,忍不住感谢她对我父母的照顾。谁知,她笑着说,你阿爹阿妈才是好人呐。
于是,那天和父母再拉家常时,我想起妙娟阿姨的话,便笑着跟父母说,难怪村里人都来帮你们,他们说你们都是好人呐。
母亲有些难为情,好什么呀,也就是你阿爹,以前力气大,谁家有重活,他都抢着干。
父亲说,是你妈能干,村里红事白事都少不了她。你妈还抢着干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
哈哈,你们俩倒是互相吹捧啊。我尽管在取笑他们,心里却暗暗地感慨,作为他们的女儿,我竟不知我的爹娘是这样的好人!果然好人有好报!
陪在父母身边,跟他们拉拉家常,一日复一日,纵然平常,胜在平安。我庆幸自己醒悟得早,不至于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只愿从今往后,岁月静好,我愿跟父母日日拉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