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小朋友
都来画速写了!
为什么是这里?
本报记者 刘玉涵
杭州的小朋友
都来画速写了!
为什么是这里?
本报记者 刘玉涵
这个夏天走进浙江美术馆,你会惊叹这里的“含娃量”,但当你被安静画画的小朋友包围时,也会忍不住找出笔纸,想要随手画下些什么。
9岁的张小小就是这样,她看着一展厅的速写精品和拿着画笔的同龄人心痒了。没带绘画工具,爸爸干脆在现场给她买了一套,张小小站在一墙的速写前“玩”了起来。
在“为什么是速写——典藏速写艺术研究展”里,有很多张小小这样的小朋友、大朋友,一边看展,一边对着速写画速写,有的干脆席地而坐。浙江美术馆的大厅里,更常有速写团队辟开一块速写区,给观众们画肖像,俨然一个大型的速写现场。
一个以速写作品为主、创作成品为辅的艺术基础展,怎么会这么火爆?
为什么是速写?
张小小临摹的是吴冠中《云南行》系列的速写作品,28张速写铺开了一个墙面,每一幅都耐人寻味。
1978年,吴冠中带着学生们去云南写生,在富饶的彩云之南,丰富多姿的动植物、民族建筑、风土人情无不深深打动着他,他用钢笔记录了一路的足迹。
在那个照相机已经出现的年代,吴冠中仍然坚持使用笔墨线条,勾写记录,带回了一整本速写。这些速写作品的完整性之强,让每一幅都可以作为一件画作完成品来欣赏。
张小小学画画已经四五年了,但是在她的记忆里,爸爸妈妈带着去的展览大多是名作展,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系统展现速写的展览。
张爸爸对自己这一次的选择很满意:“速写展没什么门槛,特别适合带小朋友来。”他也希望孩子能掌握一些短时间内记录美的能力。
浙江美术馆馆长应金飞则表示,办这个展览是一个“冒险之举”。正如观众们所感受到的,大家的惯性思维还是会认为,速写只是基础,怎么能办成展览呢?能吸引到观众吗?但他认为,速写不只是基础。
策展团队在工作的过程中也不断自问:为什么是速写?
最终应金飞决定,就以“为什么是速写”作为展览的题目。
对于吴冠中来说:“速写是生命的一部分。”
就看这一墙的云南速写,吴冠中本人“藏”在里面。
一对来看展的青年指着几幅山水速写欣赏了许久,他们尤为喜欢这几张,简简单单的线条和墨块碰撞出无限的东方韵味。
吴冠中兼取中西绘画,选择用“现代汉语及外国语”来使“中华民族的独特气质被世界认识”。他质疑“内容决定形式”,为“抽象美”辩护,并且冒天下之大不韪抨击以笔墨为评鉴绘画的唯一标准,在美术界引发了极大的争论。
1970年代,他开始探索水墨画创新,画作在具象与抽象之间,注重点、线与墨块交融的韵律感。《云南行》正是在那时速写出来的,他的艺术态度在其中自然流露。
“快速涂写”的那几分钟里,吴冠中捕捉到云南的美,也捕捉到了那一刻的自己。
速写,不只速写
所以说,看速写,除了看画本身,还可以“看”到画画的人。
应金飞讲,速写作品由于其即时性,比完成品更能显示出创作者的个性和当时的情绪。
带着儿子来看展的孙女士就被常青逗笑了。常青用具有漫画感的线条,把参加毕业答辩的师生画了下来,每个人的特点被夸张地放大,场面一下鲜活了起来。
孙女士感到这几张速写十分有趣,线条简洁又利落,让人身临其境。透过这些作品,观众甚至能看到在一旁速写的画家本人。
“速写是一辈子的事,绘画起于速写,止于速写。”常青认为,速写既是对手上功夫的训练,也能够为创作带来新的刺激。
熟悉常青的人知道,他一直保持速写的习惯,画笔停不下来,于是听会的时候就像一般人记笔记那样,寥寥几笔,每个人的特点都抓得很准。
“很本真的一个人。”应金飞评价。
这样日积月累,策展团队找他借展的时候,他从房间里抱出一大摞速写稿——选吧。
常青的作品附近,几位画家的速写各个都性格鲜明。
比如李晓林的速写,一下唤醒观众的“DNA记忆”——《读者》。20年来,李晓林为《读者》画了近800张插画,版画出身的他在这些作品中尽显扎实的基本功,画面兼具故事感和冲击力,又有很强的现代性,粗犷大气的个人风格深入人心。
应金飞指出,这些速写都是流露画者灵魂的,比如:“常青,有趣的、野性的;李晓林,是稳重的、固执的。”说到自己,他调侃,“唯美的,闷骚的。”
而没有灵魂的速写,是“伪速写”、“假速写”。
应金飞提到,现在很多人画所谓的速写,是找一个模特保持不动对着画,或是对着照片、图像画,更有甚者为完成考核而用尺子记录点位,“默写”着画,这都不能被称为速写。
看完展览,孙女士和孩子最大的感受就是,重新认识了“速写”这一概念:“以前我们理解速写就是快速地记录看到的画面,没想到其实贝多芬作曲时候的手稿、《兰亭集序》的书法都可以归为广义的速写,原来速写强调的是对于某一瞬间情感的即时记录。”
美学的最高准则是真实传递人的情感与精神,应金飞说,速写则是最容易传递情感的表达。
“现在,科技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很难模仿人的情感倾诉和精神痕迹。”而这“情感倾诉和精神痕迹”才是最重要的,是艺术生发的本心。应金飞想通过这场展览呼唤这一本心:提倡艺术界回归视觉原点,并启发大众重塑与创作的关系。
一种美学焦虑
近年,应金飞感到一种美学焦虑。
除了因为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等原因,更多没有灵魂的作品在不断产生,这一感受也源自于生活中的体验,他感到人们更加关注自我,感知力和同理心在钝化。这与美学的没落有关,他希望速写可以成为改善的一种开始。
速写是艺术的入门,是每个人都容易介入的行动;细细咂摸,速写的过程还蕴含诸多趣味。
在吴冠中《云南行》中,有一张“傣族女子”堪称一绝:两根线条就勾勒出了女子婀娜的身姿,人物只画了一半,画作并不完整,但是足够了。
“密不透风,疏可走马。”应金飞指出,这是速写取舍的智慧。
再看吴山明的几张人物速写,松弛精到的笔触勾勒出一种意境,看他画的人也仿佛看到了山水。“一下子格局就打开了,我会整体来看画面,不拘泥于一个细节,我们能观看到一个很意象的世界。”
本质而言,“速写”训练的是格局:要放弃一些细节,回到对整体把控的大能力上。这不止于观看与绘画,也指向为人处世,可以引申向一种人生哲学。
于是,本着“藏以致用”的理念,浙江美术馆拿出了馆藏的速写精品,又借展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叶浅予艺术馆、衍园美术馆、光达美术馆等场馆藏品和部分个人收藏,展出约380件(组)绘画作品和若干文献资料、图片、视频,举办了这场展览:为什么是速写?
离开展厅之前,我把采访本翻到新一页,也尝试用速写的方式做一次记录。于是,本“灵魂画手”将展厅互动区的场景作为了采访的收束:看完展的观众们纷纷在展厅Pad屏上留下自己此刻想要速写的艺术瞬间。
或许,从这个展览开始,养成一种“速写”的习惯,我们眼中的世界也会多一重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