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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车停在桥边已久,暮色慢慢四合,我想我该走了。就快过年了,小孙子在家里等我呢。

  上午回到山谷,走过自家门口,邻居婶子坐在椅子里,我走了过去,她那刚满60的儿子永乐问我,你找谁?你从哪里来?

  我从哪里来?这话问得我直打颤。婶子拍拍身边的凳子说,我站不起来了,你坐吧。

  一起长大的永乐,比我大两岁,大学毕业工作也在同城,怎么就认不出我了呢?我说,我是来找你的,你还欠着我钱呢!

  这下永乐愣了,说,我欠你钱?你是谁我都不知道。

  婶子笑问永乐我是谁家的亲戚?永乐也静下来问我,你是来谁家做客的?我让他家来人接你。

  我朝隔壁院一指,说要进那个院子。

  啊……你是苏晴,认不出来了,是我老了,眼睛花了,我马上过去替你处理。妈,是苏晴回来了。

  你说什么?婶子看着我浑然不知……

  婶子,遇上过年回来看看邻居,找找童年的乐趣,看看祠堂里的族谱。东边弟妹家的门关着,我先来你们家看看,婶子的病好转了些没?

  我家锁着门,锁也锈迹斑斑的,推开自家封存已久的门,立刻被蜘蛛网网住了。

  永乐摸根棍子帮我开路,打开第二道门时,永乐说不陪我了,等会让我去他家吃饭。

  我挥了挥手顾自进了里间,来到灶间,见那张宽宽板面的凳子,坐上去右臂搭上餐桌,母亲的身影即刻出现了,灶台锅里有了热气,灶下有了红红的火光。

  我喜欢吃麦糊烧,母亲总是起了个大早,做我爱吃的美食。母亲心灵手巧,做得麦糊烧特别好吃,每餐我都要吃到撑。糊状的面粉甩到锅沿,铲子顺着锅边先糊一圈,再糊中间直至锅底,一把火将锅子般大小的麦糊烧烤熟,放点油放点盐香脆可口,有条件涂点鸡蛋液,变干后绘彩如“画”,麦黄金黄带点白丝,撒些葱花点缀,美得不舍得吃了。

  麦糊烧早中晚都可以做,省时省心,叠成厚厚一卷边吃边走。吃饱水一喝会撑,挨到下一餐不饿,是那时候的幸福,也是那时代的梦想。中午或傍晚回来,留下的麦糊烧凉了软了,往里边卷些菜更加好吃了。

  咕噜,咕噜,我的肚子响了,眨眼母亲不见了,灶台也凉冷了。伸手去抓热水瓶,手也停在了半空,水缸里的水也不能喝了,父母都离世二三十年了。轻轻打开菜橱的门,除了几只空空的碗和几个空瓶,就是黑乎乎的蜘蛛网了。

  踩着木楼梯往上,楼梯口曾放过米糠的缸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窗户刚启开一条缝,一只麻雀飞了出去。

  这里还能找到吃的?我为麻雀一阵的悲凉。

  房门锁被打开,进去的脚踩到了瓦砾,“喀嚓”一声瓦砾更碎了,抬头望见了灰蒙蒙的天空,不用开窗了。来到北间,看着小时候的书桌,床铺和谷柜依然如故。鼾声轻轻传来……

  推开窗户满含泪水,无法看清死了又复活的竹林,雪压得它们弯下了枝头,融化下来的水一样流在我的脸上,抹一把心里那些悲欢,听着小鸟在那里叽喳欢唱。

  我打开那些箱柜,翻着熟悉的东西件件留恋,找到一块布料把它摊开,把母亲纳好的鞋底,大大小小的一双双叠好放入,再把穿过用过的衣物放入,找到信封放进相框里余下的照片,又把想要的一一放入包袱。

  这些东西拿回城里能干什么?

  撩开蚊帐细细观看,想着小时候睡在这里的清凉和温暖,又把铜铲铜勺都放了进去。母亲说锅子也不错,带去做个麦糊烧!我环顾四周,一股冷风从窗外进来,眼泪“啪嗒啪嗒”滑落在包袱上。

  姐,去吃饭吧。弟妹推门进来,看我一个人呆着,又说,听说姐来了,赶紧做了饭来叫你,走吧,这里生不出饭菜来。

  弟妹小心拿起包袱出门,放到她那干净的桌子上。

  尝一口青椒茄子,味道如此熟悉?我停下了筷子,想着母亲在灶间忙碌,春夏秋冬切炒炖煮炸的,我也忙碌在锅边地里。

  正想着,永乐来了,看着我已经在吃了,他叹了口气说,哎,我去了趟菜地,还是慢了。

  弟妹说,姐本该在我家吃的,你把菜放到车上吧,明年不一定有了,我们都要搬迁了。

  明年再来!明年还能来吗?我停下车来观望,路上行人如织,仿佛有父母亲和我自己。忽然,推平的土石小山出现了,理直的小溪弯曲如故,树林摇着枝头伸向天空,那片复旧的田野……再看高铁穿过的新貌,江边新楼有序排列,那边的山涧景象仍是,溪水倾泻急奔流,水雾腾起四散游,山间水墨画一幅,云雾缭绕美山谷。

  我的手机响了,孙子奶声奶气地问,快到家了吗?

  是的,上了高速马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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