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是失眠者晚上的精神分裂。想睡觉的一半说，睡吧，睡吧，忙了一天！睡不着的一半说，我也想睡，但睡不着。于是，同一个自己扮演着两个角色在床上吵架，有时吵到下半夜，有时吵到天明。

　　对失眠者来说，肉身就是一台辗子，床铺就是辗盘。每晚，辗子从东辗到西，从左辗到右，然后再辗回来，很少有消停的时候。这时的床单就是一张大饼，被辗得皱巴巴、乱糟糟。这还不够，有时辗子还要滚到沙发上辗上几圈。但是，哪里都不得安分，哪里都硌肉。

　　失眠者经不得风吹草动。家具拔缝，以为是打雷；冰箱滴水，以为是屋漏。

　　有时，失眠者还在床上唱戏，扮演最多的是羊倌。听人家说，睡觉时在床上数羊数到五百只时就能睡着。于是，失眠者就一、二、三、四、五地数了起来，可是，常常只数到二三百，数字就乱了，羊也跑得七零八落，不知所踪。于是，失眠者只好把羊们收拢，从头再来，再数再乱，常常一晚上数上七八遍，也没把五百只羊数完。失眠者有时自己还是医生，自己掐自己的穴位，可是那几个治失眠的穴位都掐青了掐肿了，还是于事无补。

　　失眠者有时是历史学家，一个晚上能把古今中外的历史复习一遍；有时又是未来学家，能把几百年后的人类发展推演得头头是道。失眠者有时是空想主义者，一个晚上能把自己的未来规划得前程似锦，阳光灿烂。可是，夜有千条路，天明还得卖豆腐。失眠者最多的是个人主义者或事务主义者，常常陷入一些小事的泥淖不能自拔。白天在某某事上吃亏了，谁谁又欺负他了。愈想愈气，愈气愈睡不着。

　　在所有的招数使完以后，睡不着还是睡不着，失眠者只好起来披衣坐着，自己跟自己呕气。或者数天上的星星，区区五百小羊都理不出个头绪，何况天上的繁星。睡不着就不睡，这不能怪我。怪谁呢？失眠者自己也说不明白。只好继续稀里糊涂地失眠。

　　治疗失眠没有什么好法儿，吃药的事就不说了。不吃药的法儿有：白天多做些体力劳动，让自己累累。晚上不要工作太晚，以免兴奋不容易睡着。睡前半小时最好喝杯牛奶，用热水泡泡脚。别的还有什么好法儿，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