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看展美滋滋
□ 石建邦
杭州的故事说不完。
就在上周一大早,我和顾村言、李天扬又去了一趟杭州,特为去看浙江美术馆举办的汪曾祺书画展。他们两位都是资深“汪粉”,尤其村言兄,开幕时已经看过一遍,但还要亲自带我们再看一次,热忱可感,也可见他对汪老的真爱。
天下着雨,赶到美术馆只有早上九点多,刚刚开门,展厅里就我们三位,好似吃了“头汤面”般兴奋。说来惭愧,我对大作家汪曾祺的书画所知甚浅,从没看过真迹,连像样的画册也没见过,只在他的散文集子里看过几张照片,模模糊糊,并不清晰。这倒勾起我不小的好奇心和探究心——他的原作会是怎样?一探究竟,或者说“验明正身”,也算是种职业病,是此次勾引我来杭州的一大动力。况且,即使展览一般,在西湖边上走走,偷闲半日,徜徉于湖光山色之间,放空一下,发发呆,重新“格式化”一下,也总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待到面对汪老原作,没有想到这么精彩,鲜活生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个作家能有这样的笔情墨趣,真是令人喜出望外。文心到处,笔墨生花。近年来我一直认为,那些文人作家“自己玩玩”的书画作品,虽然笔墨技法可能比较生疏,却往往真情流露,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佳妙之处。这一点,汪老画里的“鲜头”和“仙气”,专业画家们是望尘莫及的。可以说,没有丰富的学养,没有对世界对人生通透的感悟,没有对周遭万物的爱恋同情,没有一颗通脱灿烂的平等之心,是画不出这样若不经意的佳作的。
深究起来,汪老的作品还有一点非常难能可贵,那就是清正含蓄,点到即止,简直是惜墨如金。要知道现今市面上很多所谓的“文人画家”,滥用自己的想象力,“野豁豁”起来真是无边无际。据我所知,汪老作品在大型美术馆展出还是首次,主办方擅立新意,眼力和魄力了得。
在村言兄的导引下,三个人一头扎在美术馆,外加另一个“齐白石黄宾虹花鸟画展”,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兀自不觉得。走出美术馆,已累得腰酸背疼饥肠辘辘了。
回想十多年来,西湖边上展事频频,我已不知道有多少次以“看展”的名义来杭州了。其中盛大的展事,什么龙泉瓷器展,黄宾虹大展,六舟和尚金石收藏展,南宋文物珍品展,以及前年的丰子恺大展等等,热闹非凡,也曾一一前来“打卡”,大饱眼福。
还记得今年六月中,王犁兄盛邀去义乌观摩难得一觏的朱豹卿画展,第二天偕一班好友冒着酷暑赴绍兴博物馆参观徐生翁书法展。这也是机会难得的一个好展览,大家看得流连忘返。看完展览,一帮人在绍兴分手,各奔东西。我贪恋西湖的美景,和犁哥等顺道杭州,搭车到南山路中国美院隔壁多住了一晚。第二天,独自一路看了净寺的“慧日峰下——宋代僧家茶事”展,浙博的“徐谓礼文书——南宋官制百科全书”展,以及国美的刘开渠艺术回顾展,过足了一把“看展瘾”,直到晚上才兴尽回沪。
在西湖边上,移步换景,不经意间往往有惊喜发现。那天吃完中饭,村老瞌睡虫上头,急着要去房间眯一会儿,说好半小时后会合。天老说要去西湖边走走,透透气,我说带你去个好地方,就湖边不远的钱王祠,里面有苏东坡著名的《表忠观碑》石刻,很多杭州本地人都不知道,我也是前几年无意中找到的。我开玩笑说,看了这几块碑,此次故宫苏东坡大展你就可以不看了。钱王祠很安静,游客很少,结果那天进去,里面又陈列了几块今年新发现的此碑残石,又是一意外收获。天老很满意,说来过西湖几十次了,不曾知道有此事。
杭州人文荟萃,是部大书,这里不妨再说个插曲。前几年,无意中读到建筑大家陈植写给园林专家陈从周的一封信,感谢他在杭州乡间野地里发现了祖父陈豪的一块碑志。陈从周好事做到底,他想方设法,最后通过杭州市文管会将此碑移送到文庙安置好。
说起来,陈豪是杭州名门,书画大家,他的两个儿子非常了得:陈汉第是陈植的父亲,杭州新式学堂——求是书院的创办人,书院就是浙江大学的前身;陈敬第即陈叔通,晚清翰林,又留学日本政法大学,后成为著名政治活动家。而陈植是梁思成的清华同学,两人同住一个寝室,后又一起留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学成归国后,陈植与同学童寯、赵深在沪上成立华盖建筑事务所,建造出一大批具有鲜明特色的现代建筑。1949年后,他担任华东设计院院长,贡献卓著。
陈植当年曾应杭州之江大学邀请创办建筑系,他特邀之江校友、年轻的陈从周来教中国建筑史课程,也让原本攻读文史之学的陈从周从此走上园林建筑研究的道路。学校经费拮据,陈植还自掏腰包给他薪酬,因此陈从周对陈植一生执弟子之礼,充满感念之情。一块碑志的发现和安置,充分说明了他俩的师生情谊。
读了陈植的这封信,引出他家许多故事,我不禁好奇杭州的文庙在哪里,以前孤陋寡闻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结果一查,原来它就在美院后面,离西湖只是几步之遥。前年春天慕名去参观了一番,里面保存了大量南宋太学石经碑刻,现存86块,弥足珍贵。一侧的碑廊上,还有不少五代至明清的石刻陈列,陈豪的那块碑志也赫然在内。
外面时不时下着细雨,空气湿答答的,已闻到桂子的飘香,我们三四个朋友在湖边僻静处找了个露天茶座品茗闲聊,一个下午就这样惬意地过去了。村老睡过了头,一直到四点多钟才匆匆赶过来,说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黑甜香”了。他嘴里还埋怨我们不叫他,耽误了他另外两个展览没有看。我们戏谑他和西子姑娘幽会去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村老灿然一笑,向晚的西湖天空显出一片红晕。
知名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