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冷的父亲
王秋珍
父亲特别不怕冷。
小时候,一到冬天,父亲就会让我烘火盆。他则在忙碌,这里洗洗,那里擦擦。我喊他过来暖几下手,父亲笑着说:“我不怕冷。你看。”父亲用手一指额头,那里居然有微微的汗珠。
记忆里,父亲总是寒冬挖藕,有时还是雪花飘飘的日子。那时没有保暖内衣和连体雨衣,他直接脱掉外衣、卷上裤腿,下了藕塘。父亲将双手支在藕铲上,往下用力,再将掀动的塘泥用双手捧起甩到身后。
我站在岸上,撑着一把小黑伞走来走去,没几分钟,就感觉冷气入骨,双脚好像结成了铁块。我在岸上喊:“爸,冻死我了。你不冷吗?”父亲没有停下挖塘泥的手,说:“闺女,回家吧。我不冷。就要出汗了呢。”
我想,父亲一定长了一双神奇的脚。那些过去的秋天,风起寒意时,我来到父亲承包的藕塘边,看着荷叶半绿半枯,对父亲说:“现在长藕了吗?能吃吗?”“现在的很脆很脆,可以生吃。”父亲看着他的一塘莲藕,说,“我给你踩一根尝尝吧。”
父亲卷起裤腿下了池塘,找准塘边水浅荷多的地方,顺着一枚半枯的荷叶,用两只脚一点点地踩啊踩,小小的藕就踩上来了,这藕居然是完整的——它鲜嫩洁白,细细长长,绝无半点瑕疵。我用塘水洗洗就放嘴里咬,声音脆亮脆亮,听着都很甜。吃完了,我才意识到刚才洗藕时,塘水冰凉冰凉。我忍不住看向父亲的脚,问他:“冷吗?”父亲果断地摇摇头,嘴角带起一点弧度,好像刚才的事和擦桌子拔秧苗一样简单,不足一提。
16岁那年,我考上了师范学校。学校在邻县,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那时,我家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永久自行车,车身笨重,车位很高,骑起来特别费力。父亲执意要送我。冬天的风叫嚣着,父亲顶风作战。骑了一段,父亲脱下外衣说:“风大,你披上!”我没接。父亲在我前面挡着风,冷的应该是父亲呀。父亲说:“坐着的才冷呢。再说,我不怕冷。”快到学校时,老天还下起了小雨。父亲又把唯一的雨衣给我,不容我丝毫拒绝。到了宿舍楼,我发现父亲的手变得又红又紫,父亲的鞋子完全湿透了!“爸,你脚冻成冰棍了吧。”父亲笑笑,很轻松似的说:“你爸就是不怕冷。”说着,两只手往裤子上摩挲了两下,右脚使劲在地上蹦了两下。
转眼,2015年的冬天。阳光下,街上的小年轻还穿着衬衣打着领带。可我的父亲,居然穿得像个大熊猫,人变矮了,脖子也短了。我摸摸父亲的衣服,好多呀。一件蚕丝棉,一件毛衣、一件棉背心,还有一件羽绒服。可是,他还是觉得夜晚有着瑟瑟的冷。他插上电暖器,轮流烘着手和脚。我的父亲,他才69岁啊!
我记忆里不怕冷的父亲呢?
我的泪唰地流了下来。